~好學生李克强 (2023.12.21)~

好學生李克强

李克強的悟性,在他翻譯時,作者已覺察到。再來,就是探討通貨膨脹,懂得在沒有數據情況下,以替代方法量化通脹,是否日後「克強指數」的雛形?

《灼見名家》連接

作者: 黃賢 標籤: 品味歷史 Back to Menu 目錄 Download下載

斯人已矣,留下個逗號。(灼見名家製圖)

熟人去世,必定翻起往憶,難免傷神。耄耋長者作古,勉強可説是一種解脫,聊以慰藉。但深孚眾望卻盛年猝逝,緬懷之餘則只能譴責蒼天有眼無珠、妒英才,都要喊出:「噫!天喪予!天喪予!」(註1)。

寫悼文,也要沉澱一下,等過了尾七,北面而踴,止喪相送。(註2)

1980至81年。我有幸在北京大學法律系講授國際投資法,學生來自77、78年級,李克強是77級的班代表。

不妨回顧一下和他的交往,但難免更多講述時代背景,讀起來或許像流水賬,卻是恰如其分淡如水之交;也要八卦一下。

黃賢在北大任教期間攝於天津。(作者提供)

高考77級的使命

77級是文化大革命荒廢10年後,恢復高考的第一代,濃縮了10年的人才,是精英,是少林寺,前途無量。但也要記住,是文革時期長大的最後一代,承前啟後,背負歷史,是時代革命的見證人,是改革開放的宣言書、宣傳隊、播種機,有責任、有義務警惕倒退、復古。

1977年的高考考場。(共產黨員網圖片)

1978年三中全會前,筆者獲邀到北京,向各政府部門提供法律諮詢。當時內地幾乎沒有法律人才,工作應接不暇,遂提出兼任教學,建立團隊。首先在外貿學院帶研究生,能早日投入工作,繼而到北大帶本科生,各部委也安排涉外人員到北大聽課,100多人,好不熱鬧。

北京對外貿易學院的襟章。(作者供圖)

課程細節兹不贅,是邊講課邊立法,猶若創世紀。指導思想不外幾點:尊重經濟規律、擺脫小農意識、吸取中外經驗、摒棄二元思維、重視定量分析。這些都是發展現代經濟、建立法治體系的基本要素;但願有利同學們日後事業。

課外則秉承我在香港男拔萃上學各階段的經驗,每每得益於老師安排各種校內、校外工作,能開拓視野,早日見識社會;由是想到為同學們做出同樣安排。

黃賢是香港拔萃男書院舊生,上學時老師會安排各種校內、校外工作,開拓同學視野。(灼見名家圖片)
同學合照,李克強站在第三行左三,作者站在前排左七。(作者提供)
黃賢(後排右二)與李克強(後排右一)與一眾同學在天津合照。(作者提供)

在中信勤工儉學

我兼任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法律顧問,安排學生到中信勤工儉學不成問題。學校遂指派李克強組織幾位同學去上班;這應是他們第一次正式吃皇糧。

勤工儉學既讓同學早些接觸日後的業務,也為解決當時失業問題提供多一個手段。當年全國各階層年輕人失業嚴重(註3),都忙於找解決方案,我提出勤工儉學,高層支持,還大肆宣傳,特別在共青團,為日後發展埋下伏線。

我為中信定下兩個條件以示認真,不是政治走過場。首先是拿正式工資,而不是實習補助:正規上班,雙方都有利。

其次有關秘級材料(註4):有需要的「秘密級」材料,都要提供;更高密級則按需酌情提供。北大法律系是「保密」單位(挺荒謬卻用得着),理論上同學都通過審查,連中信內可愛的反對派也無輒。

為避嫌,我不直接領導也不過問他們的工作,但願這經驗有利他們日後發展。

(左起)陶景洲、魏定仁、姜明安、羅豪才、龔祥瑞、王紹光、陳興良、李克強、王建平在北京大學法律系龔祥瑞教授家後花園合影。(網絡圖片)
黃賢(中排左三)、李克強(中排左一)與同學郊遊合照。(作者提供)

翻譯《美國標準公司法》

北大講課,務虛外(註5),就是引導同學們思考,如何從經濟角度全新設計一部較合理的公司法,既能促進經濟發展,又能協調現代社會你我他多方持份者的不同利益。

課程過半,同學們都該入題,初步掌握公司法和立法的思路,即着手翻譯美國的《美國標準公司法》(Model Business Corporation Act),由助教沈四寶牽頭,組織幾位同學參與,包括李克強;這或許是他第一次涉足翻譯出版。

北京大學第二院內景。(Wikimedia Commons)

今天的北京大學法學院教學行政大樓凱原樓。(北京大學圖片)

然而連出版如此技術性的事務,也會節外生枝,既要打破壟斷,又要創新挨罵。計劃經濟下,出版社出書,是全國統一徵訂包底,但對公司法銷路存疑,難下決心。北大出版社夠膽識,決定自負盈虧,通過各不正式途徑徵訂,成績斐然。

另一難題是要包括原著的詞匯索引,才能充分發揮作用。結果法律譯文106頁,經摘錄的索引43頁,被外行説是在騙稿費!其實非小説類書籍,沒有索引,難找具體内容,功能大減。中文書籍要提高影響力,日後必須編索引,那怕放在網上。

索引的另類作用是打仗。我教公司法、股份制,講法制、法治,首先要摒除政治掛帥、極左思維,難免有好事者打小報告,幸而都轉告我,方便反擊打語錄戰(註6):我有蘇聯剛出版的列寧索引英語版,絕殺60年代的中文版,所以課上偶爾會出格冒出列寧語錄。

整理索引,可看到李克強的悟性:他立即明白翻譯法律必須用語統一,要設計編譯手段,既省時又可避免不一致。不知他日後翻譯其他書籍時有沒有用上。

還有一個遺憾,書中沒有列出同學的名字。

《美國標準公司法》一書內頁及初稿。(作者供圖)

八卦匯集

難免要八卦一下,回應多年來別人問我但不得其解的疑問:

其一是李克強的為人、性格。我課外和同學們郊遊、打橋牌、開派對、吃飯聊天;還要在大庭廣眾教跳 disco、提供所謂「靡靡之音」的錄音帶……畢竟年紀相近,個別同學還抱妻携兒,年紀比我大,沒有代溝。在這些活動中觀察到,李克強穩重但不失生猛、觀察細緻、悟性高。

黃賢(後排中立者)與同學打成一片。(作者提供)

一次開派對,可看出他觀察細緻。當年物質匱乏,啤酒難買,白酒尤甚。我買無限額,準備每位同學啤酒一瓶、白酒二兩,滿以為足夠。他看完清單,能道出班上同學的酒量,特別是在東北蹲點過的,更猜到當天必定放開豪飲云云。結果加倍也不夠,要臨時開倉補給。據聞有人兩斤下肚臉不改容;我也學會喝酒男不與女鬥,體驗《禮記》的「斅學半」。

悟性方面,翻譯時已覺察到,再就是探討通貨膨脹:百姓都能感受到,官方卻不承認。沒有數據情況下如何量化通脹成了難題。我是隔周去同一國營餐廳吃同樣一份餃子,因不准加價,菜肉餡不僅縮小,還成素食。舉一反三,想到從紙幣着手:當時尚未發行高面值紙幣,只要不定期把一批10元現鈔,按新舊程度分類看分布的變化,即可間接測出通脹。這種用proxy(替代方法),是否日後「克強指數」的雛形?

李克強在學生時期,已懂得舉一反三,想到從紙幣着手看中國經濟。圖示(左起)王紹光、陳興良、李克強、陶景洲畢業前在北大南門合影。(網絡圖片)

其二是李克強有沒有想出國?有,但幸好沒有成事。

出國留學成風氣。法律界申請出國留學或實習,對方往往徵求我意見並請我推薦人選,我也盡力從旁協助。

有一天,北大黨委書記韓天石鄭重約我吃飯,成了奇遇(註7)。平常和他隨便敞開來談,但當天他卻又體制又認識在兜圈子,我要不耐煩問他究竟想講什麼。原來是在暗示我不要介入李克強這方面的事。道理很遺憾:他判斷,當時政治意識較落後,出國學成歸來,了不起只能當專業權威,但被定性為是半個外人。內外有別,前途有限。

我知道當年有關部門已着手籌備,後來稱之為「第三梯隊」的接班人選,輪番送到中央黨校學習。令我驚訝的是,原來當局已在構思第四、五梯隊。設想繼續依此五湖四海甄選人才,中國是可能持續發展的。

他大概已説服李克強留校進修並當學生幹部,只是擔心我好心攪局。

圖為1984年5月4日,五四運動65周年,共青團中央負責人探望革命前輩。 左二起:胡錦濤、李克強、王兆國。(網絡圖片)
1985年,時任中共總書記胡耀邦指派共青團訪日成員,團長是42歲的胡錦濤,副團長是29歲的李克強(左一)。(網絡圖片)

其三,李克強有沒有受我的的案件影響?難免有,很遺憾。

1982年1月我秘密被捕,11月意外被北大曝光,正好趕上共青團全國代表大會,李克強間接受影響,也因政治風向在變,他的敢言風格,或許還過度生猛,導致落選團中央。因為負責共青團的中組部副部長王照華,行使其任命權才有驚無險,順利步入仕途。

1995年我因緣際遇認識王照華。我在深圳大學主持《中華大典》工作,他是去看望深圳大學前校長羅徵啓(註8)。共同興趣很多,熟絡後,他斷斷續續講述當年情況。這雖是一手資料,但具體細節,一如其他細節,有待日後披露。

李克強仕途順利,圖示2007年10月,他(右)時任遼寧省委書記,出席中共第17次代表大會閉幕式。(亞新社)

其四,有沒有走後門?兩次,雙向,打和,都涉香港。

90年代我返港和偉易達集團合作。偉易達時為內地出口大戶,我向負責國民經濟的國家計經委主任呂東提起,他居然不知其存在,後經調查,發覺上報制度有問題,認為要好好宣傳一下,遂在京舉辦一次大規模產品介紹會。

安排算全面,各部門負責人以及日後的副總理都有參加,朱鎔基賞面參加晚宴,唯獨沒有共青團,而偉易達卻是全球最大兒童教育玩具生產商之一,更顯遺憾。只好走後門,輾轉告知李克強;團中央有關負責人就出現了。

2011年,李克強榮升總理前訪港,賀港大百年校慶,喜事卻成公關災難:港大安排屢屢出錯、警方多次過度執法,破壞了他的親民形象。尤其是「龍椅」的安排,是不適當的場合、不恰當的安排,更令人氣憤。涉港事務,高層對這些低層的低層次錯誤,一般只好無奈啞忍,因出面處理,往往只會招來二度傷害。

但有輿論暗示,龍椅安排、要一批官員坐台上是按高層要求,有卸責之嫌,他遂輾轉告知我。我因不止一次處理這類棘手問題,知道只須把信息傳給港大校務委員會成立的檢討小組,用替代方式(proxy),從供應鏈查起。據聞檢討因而延長了兩周,最後判定龍椅安排完全是校方決定,喧賓奪主並不恰當,與北京無關。

兩起都應算「後門」,是否也不失為恰如其分淡如水之交往?

2011年,李克強到訪香港大學,因為保安和座位安排而帶出不少爭議。(亞新社)
2011年,李克強到訪香港大學期間,與國學大師饒宗頤會面。(亞新社)
副總理李克強與港大學生對話

斯人已矣,留下個逗號。我在北大最後一課,結束語套用孫中山的名言:「經濟規律,浩浩蕩蕩,順之者昌,逆之者亡」。一如長江黃河東流,有時悲若李後主的「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」,或更悲若秦觀的「便作春江都是淚,流不盡,許多愁」。但都知道,斷不會倒流。

總理,走好!

2023年12月21日
於雲陽有事居

註:

  1. 出自《論語·先進》。
  2. 出自《禮記·奔喪》,傳統喪期為七七四十九天;最後是尾七。
  3. 當年為了面子不承認有失業,改稱待業,自欺不欺人。現在進步了,承認年輕人失業超過兩成。
  4. 濫定秘級是風土病,連北京市區地圖也要保密;反面教材之一,是把磚頭生產量定為絕密(歪理是可推斷人口數字,雖然人口數據已定期報給聯合國)。為破這迷思,曾經鬧到中南海。香港近來也沾上此陋習,伺機另文討論。
  5. 內地政治術語,即「講耶穌」,繞着講政治。
  6. 當時沒有公司法,更沒有教材,我匯編的資料,除摘錄國外有關法律條文,還大量引用Calebresi、Coase、Weber、Schelling 等作者,以開拓視野。
  7. 韓天石當北大學生會主席,組織了1935年一二九學生運動,我早就認識。到北大後,還找他求救,因當時北大校長想辭退所有工農兵學員,但我不同項目身邊都有優秀者,所以反對一刀切。一二九運動時,他的創舉是抬棺材遊行示威。香港好事者反對抬棺材道具遊行,認為不成體統,有必要惡補黨史。
  8. 王照華除了負責共青團,還參與籌建第三梯隊。羅徵啓則是第一批被選中,在中央黨校學習時的班長,曾任清華黨委副書記,但因反對中央領導違規安排兒子出國,仕途受阻,到深圳成立深圳大學,當校長、書記。六四後被「雙開」,但仍被敬重。王照華去看望他,毫不避忌。我是所謂「假釋」後應羅之邀,任深大名譽教授並主持《中華大典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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~  江澤民這個「年輕人」(2023-02-20)

江澤民這個「年輕人」

江澤民年前逝世,是非功過定論有待時日;北京高調紀念,難免勾起一些回憶。我40多年前就開始和他共事,及至他離任前還有純業務交往。現在時髦前傳(prequel),不妨分享一下他如何最早得到最高層賞識。

 作者: 黃賢 標籤: 品味歷史 Menu目錄 Download下載

1985年,江澤民(中)在上海市八屆人大四次會議上。(灼見名家製圖)
1985年,江澤民(中)在上海市八屆人大四次會議上。(灼見名家製圖)

江澤民年前逝世,是非功過定論有待時日;北京高調紀念,難免勾起一些回憶。我40多年前就開始和他共事,及至他離任前還有純業務交往。

1980年和他認識,事源複雜,不妨多寫兩句。89年「六四事件」後他順水推舟平反我的錯案,再度交集;而回歸前後則幾度涉及香港,包括解放軍用地和港珠澳大橋。這些交往,都極具中國特色,也幸好不涉錢權利益。現在時髦前傳(prequel),不妨分享一下他如何最早得到最高層賞識。

幫幫這個「年輕人」

第一次接觸江澤民,是由汪道涵撮合,要我幫幫江這個「年輕人」,而最後正如汪所設計,江和我一起審查第一家中外工業合資企業(註一)

1978年12月共產黨第11屆三中全會決定要「改革、開放」,二者相輔相成,不可或缺:這是歷史轉折,即古書一再所言的中興,挽救了瀕臨破產的國度,賴此得以延命。此前我被邀請當顧問,遂離開Baker & McKenzie法律事務所,投入內地的政治漩渦。

極左當道經年,必須追補落後:不改革,開放不能持久;不開放,只會回到死路。開放、改革的目的,既是要以各種方式引進外資,技術,但更重要的是要引進現代管理、管治經驗。

1979年7月通過《中外合資經營企業法》後,合資談判頓成時髦,儘管當時尚未有公司法,連會計制度也在爭議,必須邊談判邊創造。較早草簽協議的一項是迅達電梯,由一機部下屬的電梯廠和瑞士迅達電梯公司夥同香港怡和集團簽署(註二)

問題是內地缺乏經驗,更缺乏有關專業人員,早期的項目問題都不少。更嚴重的是各種歪理當道,加上政治生態、人事問題,耗時費事。我1979年初就介入吉普車合資談判,項目看多了,要前瞻後顧,已習以為常(註三)

迅達電梯問題特別多,但居然沒有公開的異議聲音,恐怕只有我通過不同平台講解其缺陷,捅了馬蜂窩,高層不得不面對,要找官方「醜人」揹黑鍋。汪道涵深諳政治操作,推薦其門生江澤民,要我幫幫這個「年輕人」,以險棋奇招取勝。

江澤民其後獲成為鄧小平接班人。(亞新社)
江澤民其後獲成為鄧小平接班人。(亞新社)

3個深層次問題 交織難辨 傳承不息

該項目的具體法律、經濟問題不便談,但概括而論,問題分三大類,涉及知識、意識形態和人事。

知識問題難免,畢竟封閉多年,脫節落後不足為奇,只要認真虛心學習,給以時日必定能彌補,不為過。擔心的是,一方面封閉鎖國是文化風土病,不乏辯護士,定期鬧出歪理支持閉關鎖國,周而復始;另一方面,一如各變革年代,必定冒出一票子政治投機分子,哎呀專家,周而復始。

(作者提供圖片)

中外合資經營企業規定用「各國通用」借貸計帳法。(作者提供圖片)
中外合資經營企業規定用「各國通用」借貸計帳法。(作者提供圖片)

意識形態更嚴重,政治領域的「寧左勿右」等等問題外,還蔓延到專業領域,施虐多年。連現代的借貸記賬會計制度也被標籤為「西方資本主義」,來了一次「會計革命」,炮製出一套所謂「中國人發明」的「增減會計法」(註四)。1979年,我還要開班講解財務報表,也安排最早一批香港會計師上京幫忙和開班培訓(註五)。一場糊塗賬,幸好合資「實施條例」的「徵求意見稿」第一稿就確定要合資企業:「採用各國通用的借貸計賬法記賬」。但問題在其他範疇要鬧到1992年才定奪,全國走現代國際的路。

而最為嚴重的是人事問題。迅達電梯項目因有高層贊許,曾是他手下的,按官場習慣難免有所避諱,這包括當時外國投資管理委員會主任(副總理級)、常務副主任(部級)、副主任(副部級),其他級別更低的官員則更難以啟齒。後來問該高層,他其實只是籠統支持搞合資(也算是重要政治表態,因有一股逆流,打着國家安全,一刀切反對重點企業對外),對項目具體情況不了解,該怎樣就怎樣。

審查會由江澤民坐中間主持,我坐在他右手邊;會議很成功,因事前已有所溝通。江難免抛出幾句英語,有點不着邊際,我要枱下用腿提醒他。會議時間不長,但影響很大。日後投資委員會常務副主任周建南特別告訴我,他寫了兩份表揚報告,意指一份向下傳達,另一份向高層匯報,特別提到年輕人「有擔當」(註六)

汪道涵成功一子落赢來滿盤活。

食過返尋味

未幾,冒出問題更嚴重的項目:石油系統簽署的協議,別的缺陷不説,部分在計算長期現金流時,居然沒有用上複利。鑒此,幾位地球物理、地質界專家聯署了一份有關報告,也請我提供一些法律和經濟意見。

報告送達鄧小平,他做了批示並轉發其他領導:「秋里、谷牧同志:請你們約集一批專家,好好論證一下。」趙紫陽也批示:「秋里、世恩同志:此信希給予重視。海上石油開發,即與外國合作方案,應認真組織專家進行可行性研究,並注意聽取不同意見」(註七)。原報告連同眾領導的批示,匯總成1981年「國務院二號文件」。

難免食過返尋味,又一次運作,指定由江澤民會同國家能源委員會副主任主持規模龐大的聽證會(註八)

會議1981年3月23日至4月3日召開,很成功,找出了問題;遺憾的是日後的報道以及被審查對象的回憶錄,因政治和人事原因,完全扭曲了會議的前因後果,但只要對照「二號文件」就能明白緣由。會後,江澤民有機會向高層匯報成果。

我沒有參加會議,只從旁協助,因高層已在春節團拜時打招呼,告訴我政治日趨複雜,不便久留,所以正匆忙着手清理手上的多項項目,並準備6月北大學期結束後返港。

後記

1982年我入住秦城監獄,豁然在報上看到江澤民主持會議,取消外貿部成立對外貿易經濟合作部,整合各部門功能,去除此前外貿部一個部門壟斷的流弊。這正是我推動多時的建議,當年港澳工委曾傳達我這方面的建議。為慎重起見,我早已跟盧緒章打招呼,還特別返港家訪華潤老總做思想工作,但很遺憾,後者是老外貿,一直想不通。

再次和江交集,有待六四事件後多位老同志督促他平反我的「間諜案」;他也巴不得,因為我的「罪狀」,包括看到「國務院二號文件」以及他主持的聽證會資料,正是怪事無奇不有,世事因果承負糾纏,但也有利回歸前後解決一些中港問題。

註:

  1. 文化大革命後,官場按年紀三代同堂,按觀點三家村,構成複雜不健康的縱橫捭闔生態。汪道涵即日後兩岸汪辜會談的主角,時任外國投資管理委員會副主任,江澤民也剛在他極力推薦下從局長擢升副主任兼秘書長。二者交情很深,文革前汪在一機部當副部長,過年就帶着江到處拜年。我此前在別的項目已認識汪,特別欣賞他文革時的膽量。當年我有機會共事的,年紀很多是我的三倍;江則近乎二倍。
  2. 瑞士方面的談判代表即近年向M+博物館捐贈見證這時期的星星美展珍貴藝術品的Uli Sigg。
  3. 早期較糟糕的,要算幾家酒店,投資資本不到一成,九成舉債,債務還由國家銀行擔保,幾乎是無本無風險生利,但個別項目投資方是領導的海外親屬,只得無奈。我當上盧緒章(他夥同國民黨元老陳果夫成立的廣大華行1948年和華潤公司合併,時任旅遊總局局長)的顧問,終止這類投資,後來更舉一反三,推廣到所有合資項目最低實出資額為三成,令很多外商失望,也得罪一批官員。
  4. 中國傳統記賬法從龍門帳演變出四角帳,已具複式記賬功能,能適應一般買賣活動,算相當成熟,但難適應現代核算。現在國際通用的借貸記賬法,首先在清朝海關大規模應用,有利減低貪污,但因是由英國人主管,成為日後政客炒作的議題。民國年代,會計方法之爭是君子學術討論,但一面倒投靠蘇聯後,就完全政治化,貽害兩代人。我有幸和立信會計師事務所前輩李文傑共事。
  5. 我赴京前和廖瑤珠、陳子鈞成立的促進現代化專業人士協會立即派上用途:第一位能深入看到內地企業賬目的,是應邀幫我查看吉普車合資談判資料的陳文裘。難以置信的是,我當上中信法律顧問,向公司的管理層講解財務報表,居然被公司第一任黨委書記指責為散播資本主義,左得可愛。
  6. 周建南即周小川父親。
  7. 即余秋里、谷牧、康世恩3位副總理,分別主管能源、對外經濟和國內經濟。
  8. 參加論證會的單位包括:中國科學院、中國社會科學院、國家計委、經委、建委、科委、人大法制委員會、中共中央書記處研究室、地質部、石油部、財政部、外貿部、外交部、國家海洋局、中國銀行、貿易促進會、中國地質學會、地球物理學會以及新華社、《人民日報》社、《光明日報》社等24個國家部委、新聞媒體。

~ 潤物細無聲 · 拔萃當年 (2020.12.09)

應拔萃前校長張灼祥之邀,接受采訪,暢談Lowcock校長教諭之道。一個甲子歷練後回顧,其治校哲學不僅做到“道而弗牽,強而弗抑,開而弗達”,還能因應時勢做到“放而弗縱”;我有幸終生受益。

My recollection of snippets of Lowcock, and behind the scene happenings at DBS in the 60s. 

Short-link 鏈接本頁: 1244

作者: 黃賢 標籤: 品味歷史 Back to Menu 目錄 Download下載

摘自張灼祥《五十年 · 細説拔萃從前》
  • 歷史的偶然
  • 學生以外的職份
  • 敢於求變
  • 獄中的生存之道
  • 薪火相傳

拔萃精神薪火相傳

拔萃校友黃賢應筆者之邀,接受採訪,暢談Lowcock校長教諭之道。一個甲子歷練後回顧,其治校哲學不僅做到「道而弗牽,強而弗抑,開而弗達」,還能因應時勢做到「放而弗縱」;令他終生受益。

張灼祥 作者: 張灼祥

 2020-12-20 圖片:作者提供

黃賢:潤物細無聲

黃賢(左)與Mr. Lowcock:慶祝成立Lowcock House。

黃賢(左)與Mr. Lowcock:慶祝成立Lowcock House。

去年11月初,約黃賢訪談,他爽快答應。但是因為社會運動,交通不便,訪談一再延期,直至11月尾才有機會見面。黃賢約我到灣仔一間會所餐廳,那裏環境寧靜,可眺望維多利亞港和香港摩天輪。訪談前,我先為會面延期致歉,穿着恤衫西褲的黃賢從容地說:「不要緊!」侍應端來一壺濃普洱,正要為黃賢斟茶,他說:「先放着。」聽黃賢細說經歷後,我更加明白茶葉和人生,也是要慢慢浸泡,才會飄香。

歷史的偶然

黃賢在1956年入讀拔萃小學,他形容報讀小拔,是「歷史的神奇故事」。「家人的朋友和我的契爺全都是讀喇沙的。小時候,媽媽帶我和哥哥到九龍塘的公園玩,有個外國女人在吃三文治,她跟媽媽說你的小孩要讀書了,並叫我們試試報讀小拔萃,我和哥哥就去考小拔。」 而拔萃舊生的身份曾經引來笑話,「契爺生前是喇沙最早、期的校友之一,他的追悼會要籌款給喇沙基金會,我就捐不出手了,大家都笑我。」黃賢哈哈地笑,說「歷史有很多偶然」。

而黃賢與校長Mr. Lowcock的相遇,也是特別的偶然。黃賢小四時,爸爸逝世,媽媽做記者,工作很忙,經常不在家。1961年,他到男拔升讀五年級,就和哥哥在男拔寄宿。在開學前的星期六早上, 喜歡跑步的黃賢,第一次來到男拔的校園,看到偌大的操場,就在那裏跑步,然後在榕樹下休息。那時,Mr. Lowcock走來,為他把脈,叫他繼續跑。「當時我覺得很奇怪,他把脈後就走了。那時自己很矮,覺得他很高。」兩天後開學,黃賢才知道原來這名奇怪的男士,正是新上任的校長。

Mr. Lowcock的標記,是唇上的胡鬚和飽滿的下巴,他因而有 「蝦餃佬」的花名。「他也知道這花名,當然我們不會在他面前叫,只是閒談時,被他聽見了。」而同學之間,也是以花名相稱。「在拔萃,花名可能比名字還重要。很多同學的名字,我們都不知道,只是叫花名。」

黃賢在男拔寄宿九年,「由五年級至Upper Six都住在學校,幾乎沒有人打破這紀錄」。他參加跑步、唱歌、話劇等多項課外活動,漸漸跟Mr. Lowcock相熟,後來更有機會到訪Mr. Lowcock的家。「我班放學後舉辦讀書會,但沒有地方,就到Lowcock家。他的家是開放的,可以隨時出入,看書,聽唱片。」不過,Mr. Lowcock不會參與讀書會,「他的特色是無必要時,不會參與,讓我們自己發揮,我們做不來,有時他會來執手尾,自主是他的管治方式。」

學生以外的職份

黃賢最欣賞Mr. Lowcock信任學生。他讀Upper Six時,一位老師未能到校任教,Mr. Lowcock邀請修讀理科的他,教中四的歷史和Lower Six的經濟,他教了一個學期,才找到老師 。他呷一口茶,謙稱成績不算很優異:「我未考過第一,但歷史科成績挺好,教經濟是因為中四做過生意。」

黃賢和Mr Lowcock:擔任計時員。

黃賢和Mr Lowcock:擔任計時員。

黃賢曾與同學營運學校餐廳,「1967年,承包學校餐廳的伙頭『打斧頭』,食物愈來愈差,寄宿生罷食一星期,校長查清楚後,立即解僱他。Lowcock決定由罷食學生營運廚房,照顧近百名寄宿生的一日四餐,以及幾百名走讀生的午飯。我們由入貨、煮飯,訂菜單,全都一手包辦。起初覺得很有趣,還請法國老師做顧問,捱了兩個月,大家都累得不得了!」Mr. Lowcock肯定學生的努力,在交給校董的報告,也提到學生營運餐廳的來龍去脈。

作為Boarders’ Prefect,黃賢還有特別的任務。「67 年左派暴動, 有人四處放炸彈,我們Boarders’ Prefect要半夜起床,巡視學校每一個角落,看看有沒有炸彈。」男拔的操場底下以前是日軍的軍火庫, 曾經發生炸彈爆炸,一座山崩了一角,還導致傷亡,所以 Boarders’ Prefect 檢查時格外認真。

Mr. Lowcock擔心暑假時學生在街上流連,會被炸彈所傷,決定開放校園,讓全校學生回校玩樂。黃賢擔心小食部未能應付需求,由於他有營運餐廳的經驗,Mr. Lowcock容讓他與十幾個寄宿生經營小食部。剛巧學校免費借場地給邵氏拍青春片,電視台也按照黃賢畫的設計圖,幫學校訂做吧枱。

在饍食方面,黃賢和同學新增熱狗等菜式,「我們要自己買材料,訂貨取折扣。Lowcock叫我穿校服,打領呔,去嘉頓(食品公司)見總經理,他很認真地問我要訂多少麵包,我說一星期大概兩包(一包六個)。」黃賢舉起兩隻手指,笑彎了腰。「當時沒有經驗,不知巿場反應如何,擔心賣不完。但總經理請公司的律師為兩包麵包制訂合同,雙方都要簽名,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!」黃賢和我都忍不住笑。「當然那份合同是沒有法律效力的,因為我未成年。 但我了解到法律程序,知道整個流程是這樣的。」原來這位總經理是男拔的校友,特意花時間讓師弟見識大場面。

不過,後來黃賢卻被送麵包的小子責罵了一頓,「他罵我向總經理訂貨,令他沒有佣金,他說平時即使訂幾千打,也不能見上層的總經理。我了解到社會是層層都要照顧到的。」後來,黃賢直接向送麵包的小子訂貨。「小食部營運了兩個月,賺了20多元,我們把錢送給打雜的職工。沒有人能賺錢,學校還蝕了燈油火蠟。但社會作用很大,很多人回校,生意很好,很開心!後來68年的暑假, 我們再做一次。」營運學校餐廳和小食部的經驗,有助黃賢在 1975年於Baker & McKenzie當實習律師時,處理香港有史以來最大宗的破產案(和記破產案),「因為同樣要處理cash flow,做stock take和計數。」黃賢笑言經營小食部和餐廳要計算同學偷吃了多少食物, 但是他沒有追究,他強調「又要認真,又要講人情」。

Mr lowcock與拔萃校友。

Mr lowcock與拔萃校友。

黃賢說:「拔萃的成功是多元化,校長在一定的空間內,會任由學生發揮。」

敢於求變

校徽的改變是一大變革,「1969年,我讀Lower Six,學校慶祝一百周年,Upper Six那班決定改變校徽。以前的校徽是刺繡的,很貴,差不多等於一個月的學費。男仔一打架,撞一撞,鐵絲就突出來,珠又掉下來。我哥哥是Senior Prefect,他和Second Prefect將繁複的設計變得簡單,用化纖織校徽,價錢大約便宜八成。」他們做了三個大小和顏色深淺不同的校徽,黃賢建議由全校的老師、學生和職工投票,大家都很開心,他笑言這是「香港第一次普選」。

黃賢積極組織各項活動,獲Mr Lowcock選為Boarders’ Senior Prefect,他隨即向校長提倡改革,例如縮短午饍時間,讓學生提早放學。他強調:「關鍵是要給學生決定,而全校職工都可以投票。」 另外,校方一向禁止學生攜帶象徵身份階級的物品,例如手錶、戒指和收音機等,亦禁止看漫畫和武俠小說,黃賢提議要因時制宜,作出解禁,「到 1969,收音機已經不是階級的象徵,要解禁。武俠小說如臥龍生的《仙鶴神針》、Peanuts漫畫,都要解禁。」他認為最大的變革,是在洗手間增設厠紙,因為「這不單是解禁,而是校方須要付錢」,雖然學校當時經濟不太好,但Mr Lowcock知道學生的需求很大,先後在宿舍和學校的洗手間增設厠紙。

黃賢在爭取訴求的過程中,也曾觸怒Mr Lowcock,但他強調 「最重要是敢說應說的話」,「只要有道理,校長都會接受」。若然學生犯錯,也要接受懲罰。「學校最高的懲罰是打藤(caning),體罰在拔萃是身份象徵,你未被體罰過,代表你未挑戰過規定,或者未冒過險,我們以打藤為榮!」黃賢坦言也曾被校長打藤,「但已忘了因為什麼事,反正只是身份象徵。」他認為體罰也有「洗底」 的意義,「即使你犯了最大的錯,打藤後,學校就不會有紀錄。學校不想同學怕檔案被『畫花』,就太過謹小慎微,什麼都不敢做。」

拔萃的教育,擴闊了黃賢的眼界,亦培養了他敢作敢為的作風,令他在哈佛大學的面試中,脫穎而出。「當年美國有名的教授來香港面試,美國官方支持的教育機構、官員和教授一排人坐著面試, 與見嘉頓的總經理差不多。」以往的經驗,令黃賢面對大場面也毫不怯場。他在面試時,敢於指正教授的話,令他成為當年唯一一位獲哈佛大學取錄的香港學生,並獲得全額獎學金。

黃賢在哈佛大學修讀生物工程,研究分子遺傳,也修讀歷史。「我每天要花20小時在實驗室,當時保釣運動開始,我面對人生的抉擇:我應該留在實驗室,還是街頭?最後我放棄生物,選擇街頭,主修歷史。」

1970年,他參與保衛釣魚臺運動,1972年以保釣第一團的成員身份,回國參觀。畢業後,他修讀法律,成為博士(Juris Doctor)。1978年,黃賢應邀到北京外貿大學和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法律,並兼任多個政府部門的法律顧問。

「拔萃有個特色,就是要幫助弱者。當時北京處於文革後期,開明了一點,不過是弱者。1978年,北京準備開放,我就去幫助它。」黃賢一心幫助中國,卻在1982年,被控間諜罪,囚禁在秦城監獄。問他有沒有感到被背叛,他說: 「如果單獨看這件事,就會這樣想。但如果你看整段歷史,就明白不是這樣發生才奇怪。知道歷史是怎樣發展,加上拔萃的訓練,就要想想如何打這場仗,運籌囹圄。」

黃賢、Mr Lowcock與Rahman:在拔萃的訓練,讓同學無懼人生挑戰。

黃賢、Mr Lowcock與Rahman:在拔萃的訓練,讓同學無懼人生挑戰。

獄中的生存之道

拔萃的教育,培養了黃賢抗逆的能力,他說:「拔萃是天掉下來都當沒事的」。他知道與獄吏對抗,只會有反效果,想起為嘉頓送麵包的小子,記起要與每一層的人混熟,於是坐牢後第一件事,就是與看守的士兵聊天。「他們只是十幾歲的小朋友,兩個小時輪一班,悶極了。我就與他們聊天,問他們住在哪裏,家鄉在哪。他們上班前,路過果園會偷水果給我,吃飯時又多拿些餸菜給我,他們說:『寧願扣江青的餸,都要多拿一些給你。』傳聞江青的胸部和臀部是假的,我就問男兵,男兵就哄女兵說出真相,然後有一天,一群男兵走過來說:『真的!真的!』」黃賢就這樣建立了獄中友誼。

黃賢提到《魯賓遜漂流記》,說落難首先要做盤點,「盤點自己的優勢:誰會幫我?誰會害我?誰會怎樣幫我?誰會怎樣害我?分析過後,我得出的結論是:我應該會贏的。」黃賢雖然被困,但仍然樂觀,還笑說:「在中國單獨被困,是身份的象徵。」

黃賢被困在400呎的牢房,無法接觸外界的訊息,只能看人民日報,監獄圖書館的科學書和幾本古代小說。但是他仍有方法分析形勢,「我會觀察審問我的人的反應和語氣,知道他在想什麼,再調整方案。」他仍本著拔萃精神,據理力爭,「我發現隔壁的張春橋有書枱,我就投訴,過兩天就有書枱給我了。」

從前在拔萃談判的經歷,有助黃賢與中國政府談判。「拔萃100周年,要請港督來參觀,我堅持拔萃的傳統,見先生後,就見學生,而不是只見先生就離開。我與港督府的副官談判,討論港督來時的儀式,堅持他要見學生。最後港督先在學校正門,與Lowcock和先生談十分鐘,然後走到新翼,我向他介紹prefects。」

即使面對強權,黃賢仍無畏無懼。基於國際的壓力,1985年,鄧小平宣佈黃賢假釋,但他不接受。「我說:『我不要,我要你認錯。』,令鄧小平很愕然。假釋是要開庭的,他們突然把我由監獄綁架出來,叫我簽紙,我就寫『文責不負』。我反對,我要上訴。」 他深知這樣假釋是非法的,「假釋有兩個條件,第一是認罪,第二是要服刑滿一半。但我未夠一半,更加不會認罪。」他托一托眼鏡, 說:「我是教法律的,這些不合法的事,我不會做。如果我接受假釋,即是間接認罪,那麼我的學生、曾經與我一起辦事的官員都會受影響。」

黃賢為免連累他人,不願接受假釋,而在1989年,幫他翻案的人,正是他曾經幫過的人。「江澤民年青起家時,我曾經受汪道涵所托,幫他處理一些很複雜而又很政治化的投資項目(第一個工業合資項目,外資是香港怡和牽頭的迅達電梯)。後來他做了總書記,很多領導都認為是時候解決這件事。」雖然黃賢的冤案獲平反,但他等到 1992年,才決定回港。

薪火相傳

黃賢回港後,就去Mr Lowcock的家,他們天南地北,什麼都談,但沒有提到這次冤獄,Mr Lowcock也沒有提到他在黃賢被囚時,給鄧小平寫過一封求情信。「很多同學追問Lowcock如何營救我,他說會寫信給鄧小平。」在Mr Lowcock回覆同學的傳真,還寫了「I am doing all I can.」他在信中讚揚黃賢的才幹,情詞懇切地肯定他對中國的忠心,希望鄧小平會重審他的案件。後來,黃賢才從張灼祥校長口中得知 Mr Lowcock寫過這封信。「Lowcock就是這樣,幫助人不會講,沒有人知道他幫過多少人。曾經有同學買不起棺材,他就叫senior的同學籌款。」難怪黃賢形容Mr Lowcock「潤物細無聲」。

Mr Lowcock從他的導師(Mentor)Bishop Hall身上,學會包容和幫助別人,黃賢又受到Mr Lowcock影響。「香港社會變革時,要成立很多學校給難民的子女,Bishop Hall籌辦,請Lowcock幫忙,他成為很多學校的校監。聖公會取得土地建學校,很多拔萃的老師都幫忙教學和設計課程。幫助弱者是拔萃的傳統,要有同理心和同情心。」後來拔萃轉直資,為免拔萃變成貴族學校,黃賢向Mr Lowcock提議成立S J Lowcock Foundation,資助家庭背景欠佳的學生。後來他發現學生不需要資助,就用來資助到海外升學的尖子。近年,黃賢亦組織拔萃的師弟,為新移民學童補習英文。

對黃賢來說,Mr Lowcock的死,是很大的遺憾。「2011年Lowcock生日,我約他過年後帶一本書給他,以及打算告訴他Foundation的籌款結果:一個很喜歡Lowcock的校友用100萬,投標了他的酒。誰知,過年時他已經昏迷送院。」餘暉的金光斜照在黃賢身上。他形容失去Lowcock是很大的損失:「他永遠是很穩定的力量,佔中時,我也要翻出他當年六七暴動寫的觀點。他看事情的眼光,至今仍然適用,就是不分你我,不要推卸責任,當權者要 承認暴動是制度製造出來的。」【注1】

(左起)Patrick、Bo Yee、Mr Lowcock、黃賢、Stephen、Desmond。

(左起)Patrick、Bo Yee、Mr Lowcock、黃賢、Stephen、Desmond。

黃賢曾撰寫文章Thank you Jimmy【注2】, 提到從Mr Lowcock身上,學習了積極的人生觀,發展了內在的力量,去打漂亮的仗。即使談到被囚的生活,黃賢依然在笑。在這次訪談中,他只皺過一次眉,就是在苦思與Mr Lowcock有多少張合照的時候。「我不喜歡拍照,他也不喜歡拍照,讀拔萃時拍的照片很少,只有一張,不過只拍到我的背影。」黃賢笑說。

夕陽西下,維多利亞港的船隻慢慢靠岸,岸上的摩天輪開始緩緩轉動。Mr Lowcock的教導,指引黃賢度過人生的高低起跌。Mr Lowcock雖然別去,但黃賢說:「我們拔萃人不需要時常見面。」

一切長存心中。

〈黃賢:潤物細無聲〉(二之一)

〈黃賢:潤物細無聲〉(二之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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~ 憶李銳往事 藉古喻今 (2019.02)

筆者對廬山會議的好奇,是多了一重外來人的體驗,卻勾引出李悅的深層感悟。(YouTube截圖)

《灼見名家》連接: 李銳走了 想起廬山會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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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 黃賢 標籤: 品味歷史 Back to Menu 目錄 Download下載

李銳敢言,40年前我有幸和他工作,聆聽他談廬山會議,評當年時弊,謹挽之。

簡言之,話題側重兩方面:一是人脈譜系,指出日後文革主要人物,十之七八已在廬山會議期間登台,包括幾位沒有登山的人,突顯用人制度的弊病,糾纏至今。二是缺乏外部規範機制,導致制度扭曲人性,禍生肘腋,人人自危,突顯領導孤家寡人,易被壅蔽。

到現在我還不忍看他的《廬山會議實錄》:不是擔心失實,而是怕他有些話出版時還未敢公開發表。不知晚20年才寫會有什麽更深刻的感悟,會否更能影響今天、明天?

原載《亞洲周刊》2019年3月3日 第33卷 8期

全文

李銳走了,未看到他的明天。我1980年有機會和他工作,不妨藉故喻今,或許還能展示明天。

文革後他恢復工作,到電力部當黨組副書記、副部長,主持工作。我先被邀請向部裏幹部做報告,講法律對經濟建設的作用,下毛毛雨務虛一番,繼而在部黨組會議上,以外來人身份,探討建設大亞灣核電站的一些棘手問題。

我要講的重點是要按國際標準辦事,並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規範,而且要嚴格按經濟規律進行。在未擺脫極左民粹的年代,不是外來和尚是不會有這膽量的,所以事前要和他通通氣;他也趁機會向我介紹體制和人事上的問題,讓我有心理準備;也很自然談到他對廬山會議的感悟。

時分時合的弊病

當年水利電力部剛分家成兩個部,人事混亂,不到兩年後又合併。這種時分時合的弊病,其實一直延續到今天。也夠荒謬,同時有28個正副部長,還一反統計概率,居然有七位姓李;而七李中,還有兩對冤家,要糾纏幾十年,到入土才了結。一對是李銳和李伯寧;前者帶頭反對三峽建壩,後者則是三峽總指揮。另一對大小超恩怨的,則是李鵬和李錫銘。

分分合合僅是折騰一番:分則白添一撥幹部,合則人人擔心仕途,既解決不了根本問題,又滋長不作爲風氣,扯皮熬日子。[1] 而部委的分分合合,往往還是因人而定:領導不合就分;要鏟除某勢力即合。

政治折騰還帶來幹部三代同堂的問題,既是年紀之分,也是政治分野。當年電力系統,上有老一輩奉承「光輝的17年」(即文革前),中有文革中人,下則是四人幫倒台後任命的,各自來歷不同、思考坐標迥異,湊不到一塊,往往需要借用外力。

多了一重外來人的體驗

談到這些扯不清的人事問題,很自然帶起廬山會議。

我對廬山會議的好奇,是多了一重外來人的體驗,卻勾引出他的深層感悟。當年他大概還不敢有寫書的念頭,畢竟共產黨為起草第二個《歷史決議》還在吵鬧。但他對問題已想得相當通透。

簡言之,話題側重兩方面:一是人脈譜系,指出日後文革主要人物,十之七八已在廬山會議期間登台,包括幾位沒有登山的人,突顯用人制度的弊病,糾纏至今。二是缺乏外部規範機制,導致制度扭曲人性,禍生肘腋,人人自危,突顯領導孤家寡人,易被壅蔽。

到現在我還不忍看他的《廬山會議實錄》:不是擔心失實,而是怕他有些話出版時還未敢公開發表。不知晚20年才寫會有什麽更深刻的感悟,會否更能影響今天、明天?


[1] 我日前撰文的附件《現代經濟特徵與管理》第三、四頁有關「扯皮票」,就是在部裏講的;到《人民日報》報道電力部部長轉述這内容時,我已暫住秦城。此前我已建議撤銷外貿部和一到六機械工業部,改成完全按經濟規律運作的企業,以根治問題;香港左派資歷深一點的人士可能聽過工委領導傳達我這些想法。

~ 改革開放40年:以古喻今 (2019.01)

《灼見名家》連接: 改革開放40年:以古喻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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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 黃賢 標籤: 品味歷史 Back to Menu 目錄 Download下載

1978年改革開放伊始,我即有幸參與。

40年後回頭看,恐怕内地尚未完全擺脫歷史包袱。當年改革開放是在内憂外患的艱苦境況下逼出來的,痛定思痛,上下求索,雖找到致富的門路,卻迴避了深層次的再造,踟躕於前,問題積重。

現今錢財是多了,嗓門也大了,但似乎少了點痛定的感悟、求索的謙卑。2019年,再度要面臨嚴峻的内憂外患,逼出來的是進還是退,有待分曉。唯要清醒,還是那句老話:「不要在新時期,犯新形式的舊錯。」

分享當年一份《參考資料》供參考,可瞭解當年的認識和任務。

原載《亞洲周刊》2019年1月20日 第33卷 3期

全文

看了很多紀念改革開放40年的文章,不禁要提筆,以古喻今。

1978年12月,共產黨宣布改革開放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尚未結束,我已到了北京。這不奇怪,因爲我於1972、1975年都到過内地,和一些官員一直保持聯繫。此前我剛從美國返港,已知内地正醖釀變革,蠢蠢欲動,便和廖瑤珠、陳子鈞定期吃早餐,籌辦促進現代化專業人士協會;到翌年協會第一次組團訪京時,我已換了身份接待他們。

這樣一待就是14年,好不熱鬧。慶幸的是,當年推動的項目、法律都起到預期作用,而一批同事、學生,也有所建樹。當然,落差難免極大,但這就是中國,一再要問興衰短長。

渴望中國盡早趕上世界

分享一篇當年的參考資料:1981年8月10日由民航總局印發的《國外民航參考資料》第三期,是轉載我的一篇「務虛」報告。按語是民航總局局長沈圖寫的。

這篇題爲《現代經濟特徵與管理》的報告,我自1979年已在多種場合講過多遍, 被眾多報刊轉載,是針對内地當時的實情和認知,提出一些想法和建議(當時對時間就是錢、平等等概念居然只有模糊認識,日後還被批判一番,直至鄧小平表態!)

2萬多字的報告主題,是要拆解兩個相互糾纏的脈絡:小農經濟和蘇聯式管治。兩者都脫胎於封建體系,所以一脈相承(説是沆瀣一氣更為確切,但當年不僅要客氣,還要畢恭畢敬)。唯有以非政治化的語言,規避重重政治陷阱,層層扒皮將之否定。

在民航系統發表,是因爲自79年初,我就有多次機會配合民航,涉及飛機租賃、組裝、麵包、茅台、偷運、漏稅等多方多面應對當時體制的弊病,謀求突破。81年原定要到民航作報告,但中央領導勸我離開内地,安排不上,遂採用我此前給農墾部幹部作報告的記錄(民航沒有説明出處,謹此向幾位整理記錄的朋友道歉)。

我要在民航講的内容,主要是體制上的問題,跟在其他部委講的其實沒有多大分別的。蓋因鎖國動亂多年,和世界發展嚴重脫節落後,各方面都面對同一困境,都渴望儘早趕上。而體制上各部門間相互封鎖不通氣,要各自摸索,更多加了一層困難。我有幸介入多個部門的業務,反而起了串通作用,能突顯其在體制上遇到的共同難題,也爲我提供了題材,豐富了我的報告,成良性循環。

1981年8月10日由民航總局印發的《國外民航參考資料》第三期。(作者提供)

内地尚未完全擺脫歷史包袱

見微知着,點點滴滴的觀察,提煉出一些針對性的觀點,也算是我對改革開放頭三年的總結,濃縮為不同層面的幾點,也就是報告的結論。不妨説,可按文章逆向工程,認識内地改革開放伊始時的狀況,對剖析當今形勢也未必完全過時。兹錄下供參考:

第一、具體事情,具體分析,天下沒有最好的方案……絕對不要因某一試點做得不錯就要求各路諸侯表態,像個聖旨下來一定要表態,三呼萬歲;

第二、沒有禁區,不能上綱,所有這些經濟手段都是符合經濟規律的,不管你喜歡與否,也得順從它;

第三、所有的管理方案,章程也好,法律也好,制度也好,一定要細,要清楚……什麼「三定」、「四定」等等太籠統,是沒有意義的;

第四、方案要穩定;

第五、方案要強調的是辦事的程序,而不是禁令。要強調怎麼辦……四川來的人都知道二王廟的碑文:「深掏灘,低作堰,六字詣,千秋鑑」;

第六、蛋糕是愈來愈大的,這是個分配的問題。傳統的經濟是什麼呢?……蛋糕我吃了一口,你就少了一口,這在博弈學裏,運籌學裏叫做zero-sum game;

第七、平等互利。在現在的社會化的經濟裏面,每一個進行社會生產活動的人都是平等的。海淀區第17食品廠的公章跟國務院的五星照耀下的天安門的公章是平等的;

第八、內憂外患,內憂為主。對外時……吃虧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,是內憂的問題,是自己不懂的問題。同樣,對內時,在國內經濟停滯不前時,原因主要不是外在因素,而是內在因素。

40年後回頭看,恐怕内地尚未完全擺脫歷史包袱。當年改革開放是在内憂外患的艱苦境況下逼出來的,痛定思痛,上下求索,雖找到致富的門路,卻迴避了深層次的再造,踟躕於前,問題積重。

現今錢財是多了,嗓門也大了,但似乎少了點痛定的感悟、求索的謙卑。2019年,再度要面臨嚴峻的内憂外患,逼出來的是進還是退,有待分曉。唯要清醒,還是那句老話:「不要在新時期,犯新形式的舊錯。」

參考資料:1981年8月10日由民航總局印發《國外民航參考資料》第三期